1.忠臣的真心話，與滑頭的兩面派我叫宇文憲，字毗（pí）賀突。紙，終究是包不住火的。我大侄子那點自欺欺人的演技，騙得了記錄報告，騙得了老爹，卻騙不了身邊的人。朝堂之上，因為太子的問題，也分成了兩派。一派，是以王軌為首的實錘派；另一派，是以賀若弼為首的滑頭派。王軌這個人，忠心耿耿，但就是個直腸子，心里藏不住事。
他私下里找到小內(nèi)史賀若弼，憂心忡忡地說：“老賀啊，我看太子這孩子，恐怕?lián)黄疬@江山社稷啊?！辟R若弼也是個明白人，連連點頭：“是啊是啊，王兄所言極是，我也正為這事發(fā)愁呢?！蓖踯壱宦?，嘿，找到知音了！他覺得這事得讓皇上知道，就勸賀若弼：“你文武雙全，皇上最信任你，這事，你得去跟皇上說說。”賀若弼滿口答應(yīng)。后來有一次，我四哥召集我們幾個重臣議事，王軌也在。王軌上來就憋不住了，直接就說：“陛下，皇太子這個人，沒什么仁孝的名聲，我怕他將來管不好您這偌（ruò）大的家業(yè)。您別光聽我這個老粗的，您不是一直說賀若弼有經(jīng)天緯地之才嗎？他也為這事發(fā)愁呢！”好家伙，王軌這人，不僅自己上了，還把隊友給賣了。我四哥一聽，立刻就把賀若弼給叫了過來，當面對質(zhì)：“賀若弼，王軌說你也覺得太子不行，是這么回事嗎？”我當時在場，真替賀若弼捏一把冷汗。結(jié)果，賀若弼眼皮都沒眨一下，躬身答道：“回陛下，皇太子在東宮修養(yǎng)德行，臣從未聽說他有什么過錯。”這臉變得，比翻書還快。王軌當場就傻眼了。等退了朝，王軌氣沖沖地找到賀若弼，質(zhì)問道：“老賀，你什么意思？咱倆私下里怎么說的？怎么到了陛下面前，你就反悔了？”賀若弼嘆了口氣，拉著王軌的袖子，說：“我的王兄啊，這事是你太沖動了！太子是什么身份？那是國之儲君！未來的天子！這種事，是能隨便在朝堂上公開說的嗎？萬一哪句話說錯了，或者將來太子記了仇，咱們都是滅族的下場啊！”“我以為你是要私下里，悄悄地跟陛下匯報，誰知道你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就喊出來了！”王軌聽完，愣了半天，最后才頹（tuí）然道：“我一心只想著國家，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給忘了。剛才當著大家的面說，確實不妥當?！蔽衣犝f這事之后，對賀若弼的敬佩又多了一分。在權(quán)力的漩渦里，光有忠心是不夠的，還得有腦子。王軌是忠臣，但賀若弼，才能活得更久。2.王軌耿耿忠心再獻直言，我四哥掩耳盜鈴異想天開王軌雖然嘴上說自己魯莽了，但他那顆憂國憂民的心，是真放不下。有一次宮里開內(nèi)宴，大家喝得都有點多。王軌端著酒杯，走到我四哥面前祝壽。他借著酒勁，伸手捋（lǚ）了捋我四哥的胡子，大著舌頭說：“可愛的好老頭……就是可惜了，后代太弱了??！”“可愛好老頭，但恨后嗣弱耳?！边@話一出口，整個大殿瞬間就安靜了，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。所有人都嚇得酒醒了一半。我四哥的臉，當時就沉了下來。宴會結(jié)束后，他立刻把右宮伯（太子老師）宇文孝伯叫到了御書房。之前，我四哥問過宇文孝伯太子的情況，宇文孝伯也是打馬虎眼，說：“太子最近很怕您，沒什么過錯了?！爆F(xiàn)在，我四哥繼續(xù)質(zhì)問宇文孝伯：“你不是說太子沒過錯嗎？那王軌今天為什么說那種話？你這是在騙我！”宇文孝伯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，磕頭如搗蒜（suàn）。他知道，這次是糊弄不過去了。
他抬起頭，聲淚俱下地說道：“陛下，父子之間的事情，是天下最難言說的事情。臣知道您不忍心，下不了那個狠心，所以臣才不敢說實話?。 边@話，說得太有水平了。他把責(zé)任，又悄無聲息地推回給了我四哥，意思就是：不是我不想說，是你自己不想聽。我四哥聽完，沉默了很久很久。最后，他疲憊地揮了揮手，說：“朕明白了。朕已經(jīng)把太子托付給你了，你好自為之吧?！彼@是把所有的希望，都壓在了宇文孝伯身上，希望他能創(chuàng)造奇跡，把太子給掰（bāi）正了。但我知道，這不可能了。一個人的本性，是改不了的。我四哥的心里，比誰都清楚。他只是，在自欺欺人。3.我兒子的讀心術(shù)與反貪風(fēng)暴就在我四哥為了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焦頭爛額時，我兒子宇文貴，在外放的豳（bīn）州刺史任上，又開始了他的天才個人秀。建德四年，我四哥授他車騎大將軍、儀同三司，賞識提拔之意，意味深長。我這孩子，也沒辜負四伯的期待。雖然宇文貴，是在王府深宮里長大的，但他處理起政務(wù)來，卻像個老手。他天生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。
有一次，他在路上碰到兩個人，他隨口就對他身邊的人說：“這倆人，是我們州下屬某個縣的村民。他們沒有通行證，為什么能跑到這里來？”他身邊的隨從，壓根就不認識那倆人。宇文貴直接就把那倆人的姓名、籍貫、家庭住址，全都報了出來。隨從趕緊派人去核實，結(jié)果一字不差。整個刺史府的人，都驚呆得合不攏嘴。大家看他的眼神，都像在看一個怪物。這哪是刺史啊，這分明是個人形戶籍大數(shù)據(jù)庫啊！還有一件事，更顯出他的明察秋毫。豳州邊境上，有個叫白獸烽的烽火臺。有一次，被路過的商人不小心給燒了。這在當時，可是天大的罪過，烽火臺是軍事預(yù)警系統(tǒng)，燒了就等于國防出了漏洞。關(guān)鍵時刻，外敵入侵的話，極有可能會有亡國之患！結(jié)果，那個負責(zé)烽火臺的烽帥，收了商人的黑錢，就把這事給壓了下來，沒上報。過了幾天，那個烽帥照例來刺史府匯報工作。宇文貴見了，也沒看卷宗，就笑呵呵地問了一句：“我聽說，前幾天有個商人，把你們的烽火臺給燒了。你怎么收了商人的錢，就把人給私放了呢？”那守將當場就驚呆，臉刷一下就白了，還想狡辯。我兒子慢悠悠地把商人給了他多少錢，在哪個酒館給的，都說了出來。那守將撲通一下就跪了，把所有事情都招了。我兒子，是怎么知道各種事的？沒人上報，沒人告密。他就像開了天眼一樣，什么都瞞不過他。這些事傳回長安，我聽了之后，心里是又驕傲，又害怕。驕傲的是，我生了個好兒子，文武雙全，明察秋毫，他簡直就是天生的統(tǒng)治者。害怕的是，他太優(yōu)秀了，讓我都感到后背發(fā)涼。果然，我四哥聽說了這兩件事，把我叫進宮，又是一頓猛夸。“五郎啊，你看看貴兒，這才是天生的統(tǒng)治者！明察秋毫，防微杜漸，洞若觀火！”夸完之后，他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。我站在他面前，大氣都不敢出。我知道，他心里那桿天平，已經(jīng)傾斜到了一個極其危險的角度。一邊，是沉湎（miǎn）酒色、屢教不改、不堪大任的親生兒子宇文赟（yūn）。
另一邊，是文武雙全、明察秋毫、堪當大任的親侄子宇文貴。我兒子的優(yōu)秀，就像一面鏡子，把我那太子侄兒的無能和荒唐，照得一清二楚。我四哥，面對這樣一個完美的“備胎”，和他那個已經(jīng)爛泥扶不上墻的“正選”，他的心里，會怎么想？他心里，一個瘋狂的念頭，正在慢慢成形。4.最完美的繼承人，與最殘酷的結(jié)局我四哥心里的天平，終于傾斜得想下決斷了。他看著沉湎酒色、屢教不改、不堪大任的親兒子宇文赟（yūn），再看看我那個文武雙全、明察秋毫、堪當大任的兒子宇文貴，那個瘋狂的念頭，他已迫不及待了。他想效仿司馬師將司馬昭兒子司馬攸（司馬懿爵位繼承人）過繼過來當兒子的先例，把我兒子宇文貴（宇文泰爵位繼承人），過繼給他當兒子。然后，他廢掉宇文赟，立宇文貴為新太子。這個想法，他沒有跟任何人說，但我能從他的一些舉動中，感受到這種越來越強烈的意圖。廢長立幼，還是用侄子換兒子，這在任何一個朝代，都是足以引發(fā)滔天巨浪的政治地震。不過，他看我兒子的眼神，不再是單純的欣賞，而是一種審視，一種仿佛在看自己未來繼承人的審視。我為此，夜不能寐（mèi）。
這要是真成了，我們齊王府，就成了風(fēng)暴的中心。太子宇文赟能善罷甘休？他背后的勢力能善罷甘休？我宇文憲，又該如何自處？我每天上朝，都如履（lǚ）薄冰。我甚至開始教我兒子宇文貴，要學(xué)著藏拙?！百F兒啊，以后在外面，別表現(xiàn)得那么聰明。有時候，傻一點，才能活得久?！蔽覍λf。我兒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。然而，就在我為此事?lián)@受怕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，命運，開了一個最殘酷的玩笑。建德五年四月，我的兒子，齊國世子，安定郡公，豳州刺史，宇文貴，病逝了。年僅，十七歲。消息傳來，我整個人都垮了。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，這是何等的人間慘劇。我抱著他冰冷的身體，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。然而，比我更悲痛的，是我四哥，宇文邕（yōng）。他聽到消息后，當場就吐了血。他下令，為宇文貴輟（chuò）朝三日，以國禮厚葬。
他親自來到我的王府，看著靈堂里我兒子的牌位，這個平日里冷酷如冰的帝王，親自為我兒子寫了祭文，念祭文時，他哭得像個孩子。同時，他拉著我的手，一遍又一遍地說著：“是朕害了他，是朕害了他啊……”他的悲痛，是如此的真實，如此的撕心裂肺。史書上記載：“宇文貴卒，年十七，高祖（宇文邕）甚痛惜之?！边@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背后，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。長安城里的人都在議論：“你看，皇帝對齊王世子，比對親兒子還好。這侄子死了，比齊王死兒子還傷心。”一個皇帝伯伯對死侄子，比親爹死兒子還要傷心。這正常嗎？這很不正常。他們不懂。只有我懂。我四哥，他不只是在為我兒子宇文貴哭泣。他還在為他自己那個破碎的儲君養(yǎng)成計劃哭泣。他是在為他那個廢掉的完美繼承人方案哭泣。他是在為大周江山后繼無人的絕望未來哭泣。宇文貴，是我四哥手里最后一張，也是最好的一張牌?，F(xiàn)在，這張牌，沒了。他只剩下宇文赟那張爛牌。我兒子的死，對他來說，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親人。更是他解決大周王朝繼承人危機的最后希望，破滅了。他的悲痛，是帝王的悲痛。他看著我，眼神里充滿了歉意，和一種更深的絕望。我知道，從這一刻起，我們兄弟之間那點僅存的溫情，也隨著我兒子的死，徹底煙消云散了。剩下的，只有君與臣。以及，一個永遠無法填補的，名為繼承人的巨大黑洞。我在靈堂里，看著我四哥那張悲痛欲絕的臉，心里卻升起一股徹骨的寒意。5.唯一的選擇，與最后的瘋狂我兒子的死，像一盆冷水，澆滅了我四哥心里最后的希望。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。但他畢竟是皇帝，悲傷過后，還得面對現(xiàn)實?，F(xiàn)實就是，他唯一的、合格的繼承人沒了。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，都重新寄托在那個扶不起的阿斗，我大侄子宇文赟身上。八月，吐谷渾又在邊境搞事情。我四哥大概是想再給我大侄子一次機會，又派他領(lǐng)兵出征，王軌、宇文孝伯再次隨軍出征。結(jié)果，可以預(yù)料。大軍晃悠到吐谷渾的都城伏俟（sì）城門口，放了幾箭，喊了幾嗓子，太子就嚷嚷著要班師回朝。宇文赟在軍中，依舊是我行我素，把軍紀當成廢紙。
他身邊那幾個寵臣，比如宮尹鄭譯、王端之流，更是跟著他一起胡作非為。大軍回來后，王軌等人忍無可忍，把我大侄子的所有劣跡，全都捅到了我四哥面前。我四哥聽著他們的匯報，腦子里想的，恐怕全是我那已經(jīng)不在人世的兒子。他一定在想：如果這次去討伐吐谷渾的是宇文貴，會是什么樣的結(jié)果？肯定是痛打吐谷渾，彰顯大周國威，徹底掃清西部邊患！兩相對比之下，宇文邕怒火攻心。他當即下令，把宇文赟和鄭譯那幫人，全都拖出去，用棍子狠狠地打了一頓。同時，他還把鄭譯等人的官職全都擼了，趕出了東宮。東宮里那些受太子寵信的官員，也全都被貶了出去。然而，這種懲罰，已經(jīng)毫無用處了。太子傷剛好，立刻又把鄭譯給偷偷召了回來，兩個人勾肩搭背，跟親兄弟似的，玩得比以前還瘋。鄭譯這個家伙，也是個作死的天才。有一天，鄭譯喝多了，湊到太子耳邊，問了一句誅心的話：“殿下，您什么時候，才能得到這天下??？”我那太子侄兒聽完，非但沒有害怕，反而大喜過望，拉著鄭譯的手，覺得他才是自己的知己。完了。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，就知道，一切都完了。父子之間的那根弦，已經(jīng)徹底斷了。太子心里，已經(jīng)不只是怨恨了，而是期盼著我四哥早點死，他好早點登基。這大周的江山，未來的水，已經(jīng)不是深了，是渾了，渾得看不見底。6.王軌再獻忠言，宇文邕隨波逐流無可奈何王軌，那個耿直得可愛的老臣，還在做著最后的努力。他又一次找到我四哥，言辭懇切地說：“陛下，皇太子，真的不是社稷之主啊！”說完這句，他又加了一句讓我汗毛倒豎的話。他說：“還有，那個隨國公楊堅，我看他面相，就有反相！”這話，我也提過，不過我哥沒采納，但我當時好歹只得罪一個人?？扇缃裢踯夁@兩句話，直接得罪了兩個人。一個，是現(xiàn)在的儲君；一個，是未來的……不過，這兩句話，在后來的歷史上，字字應(yīng)驗。然而，我四哥聽完，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。他只是無比疲憊地搖了搖頭，說了一句讓我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心寒的話。他說：“必天命有在，將若之何！”如果這真是天命，我又能拿它怎么樣呢？他放棄了。一個曾經(jīng)隱忍十二年，扳倒權(quán)臣宇文護的雄主；一個勵精圖治，準備統(tǒng)一天下的帝王，在繼承人的問題上，在命運面前，他選擇了認輸。因為他唯一的，也是最好的那張牌，我兒子宇文貴，已經(jīng)不在了。他的次子宇文贊，不成器。其他的兒子，都還太小。他沒得選了。廢長立幼，是取亂之道。在即將發(fā)動滅齊之戰(zhàn)的節(jié)骨眼上，他不敢冒這個險。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，都寄托在自己身上。他要用最快的速度，掃平天下，然后，再慢慢地，去處理他那個不爭氣的太子，和那個看起來要造反的親家楊堅。他想跟時間賽跑。楊堅聽說了王軌的話，嚇得夠嗆，從此以后，他夾起尾巴做人，比誰都低調(diào)。而我那太子侄兒，宇文赟，對我，則是明面上一口一個“五叔”叫得親熱，背地里，那眼神里的恨意，幾乎要化為實質(zhì)。在他看來，我四哥之所以那么嚴厲地對他，全都是因為我，因為我生了一個太過優(yōu)秀的兒子。是我兒子的存在，襯托出了他的無能，奪走了本該屬于他的父愛。現(xiàn)在，我兒子雖然死了，但這筆賬，他清清楚楚地記在了我的頭上。棋局，已經(jīng)進入了殘局。我四哥這顆棋子，已經(jīng)油盡燈枯。而我，齊王宇文憲，從一個舉足輕重的棋手，變成了一顆暴露在對方王座前的，孤零零的棋子。等我四哥一走，新皇宇文赟登基，他會怎么對付我這個眼中釘，肉中刺的親叔叔呢？我不敢想。我只覺得，長安城的風(fēng)，越來越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