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久,沒有遇到這么難搞定的采訪了。江西贛州龍南縣,空缺出四個縣委常委:縣委書記空缺一個月,政法委書記空缺六個月,紀委書記空缺十個月,組織部長空缺兩年。所到之處,不是躲閃就是回避。
一路顛簸,下了火車趕飛機,出了機場坐出租到長途客運站乘長途大巴。車進龍南縣城時,正趕上一場大雨。冒雨住進賓館,收拾停當,雨住了,決定去縣委大院走走。
秘書科無人,走了進去。桌上有該縣一些官員的名單和電話號碼,拿出手機一通拍。正好,桌上有三個版本的龍南縣委常委名單,一一拍下。
縣委守門的老伯發(fā)現(xiàn)了我,叫來了隔壁機要科的小干部。小干部十分激動,說話都有點顫抖,在他看來一定以為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來縣委搞破壞的壞人,掏出電話果斷撥打了110。無奈,我只好掏出記者證。小干部回到了自己所在機要科,不讓我走動、不許離開,只許呆在秘書科,不許進機要科。他這么做,說明秘書科沒有涉密的東西,我倒放下心來,不會有太嚴重的后果。
龍南的警察出警很快,不到5分鐘,一輛警車駛進了縣委大院,三名年輕的警官下車走進秘書科??戳宋业淖C件后,一位警官開始教育我,大意是:你有采訪的權利,但要征得對方同意,是吧,這里是縣委。記錄了我的證件信息后,年輕的警官客氣地把證件還給了我,打算離開。我問:不做筆錄?他一笑:不必了,祝你在龍南期間工作玩得開心。
開頭即不順,后來一路不順。次日,宣傳官員見我,開始勸我放棄。我只好自己去紀委、組織部、縣委、人大、政協(xié)一個個辦公室敲門堵人。最近一些年,很少遇到這么難采訪的地方。
在紀委的經(jīng)歷最可樂:縣紀委在家的副書記是一個女士,我不認得,只好一個個辦公室問。信息自然走漏,該女士下樓躲避。她慌張下樓時,我正好在樓道口站著,一年輕女孩上樓遇到該女士,喊了一聲“賴書記”準備打招呼,女士急忙制止,女孩有些不知所措,女士匆忙離去??上?,我當時不知該女士就是要找的紀委副書記,讓她從眼前溜走。
找組織部副部長,也不容易,去了三次,前兩次都被告知他出門接待外商了。好不容易見到,只聊了二十分鐘左右,他的部下即來通知縣領導找他。
靠挨個堵門,陸陸續(xù)續(xù)得到一些信息,比如當?shù)毓賵鰧θ彼膫€常委編出的玩笑話,“無組織無紀律,無法無天”,暗指該縣沒有組織部長、沒有紀委書記、沒有政法委書記、沒有縣委書記。在贛州市,一名政法官員聽我口傳這個玩笑時大呼“好形象”。
挨個敲門,所得信息十分有限,說到該縣空缺四大常委的原因,官員們均言辭閃爍,自稱不知情。我可以理解,在一個縣城,縣委常委都是市管甚至是省管干部,一般的縣官確實很難知道真相。此外,中國官場人事變遷仍屬敏感話題。
很快,我被告知縣委副書記和縣委常委、宣傳部長進京了,一去數(shù)日。本來就缺四個常委的龍南縣,又有兩個常委不在家,主持工作的組織部副部長經(jīng)常在外陪外商,縣委院子里找不到什么能說得上話的官員了。寫稿時,我突然想起了一個詞:空城計。標題,由此而來。
近十日艱難的走訪,隴南縣委唱“空城記”的總導演,指向贛州市委書記史文清。可惜,他不接電話不回短信。我知道,他看到了我所有的短信,因為我每天發(fā)一次短信,贛州就會有某個官員打來電話問我住在哪里,主動提出要給予幫助。是個甜美的聲音,我問她:安排你們書記接受采訪,行嗎?她在電話那邊笑,這個忙她自然幫不了。
龍南縣委一些官員也不斷找來,試圖以組織人事很敏感為由說服我放棄。大家想象得到,免不了明示暗示除了采訪其他事都可以幫我,包括機票之類。他們不懂,在一個記者看來,不阻礙或幫助采訪才是他所需要的。其他的,都不需要。
最耐人尋味的是,龍南縣黨委序列空缺四大要職,但所見的龍南大小官員幾乎都眾口一詞:缺這些領導,我們的工作并沒有什么影響。
我又問:你們是在說以后不必設這些領導職位了嗎?
這個問題,雖然問了至少3名身居要職的龍南官員,但思索再三,沒寫。稿子出來后,各種議論,有些是我寫作時想寫而未寫的。為保住這個稿子能面世,只能就事論事,盡量不延展。